段永朝 | “认知坎陷”和“锁定”是什么关系？
作者 | 段永朝 苇草智酷创始合伙人、信息社会50人论坛执行主席
编者按：Universe（宇宙）一般指的是自然世界，meta有“之后”“超越…”的含义，Metaverse（元宇宙）就蕴含了“超自然世界”之外的意识世界，意识外化的人工-自然世界。元宇宙是人类意识世界的延伸，代表了人类意识世界的外化和对象化，是一种在近地空间上进化出来的“超级大脑”，将会是人类世的超级智能。
2022年9月10日，苇草智酷邀请到武汉大学计算机学院教授蔡恒进做主题分享，湖南大学岳麓书院哲学系教授张俊、复旦大学哲学学院教授邓安庆、苇草智酷创始合伙人段永朝三位老师参与对谈。
张俊 | 元宇宙是现实世界中人与人关系的延伸
邓安庆 | 对元宇宙的思考，是一种超智能的心灵活动
以下根据段永朝发言内容整理而成：
我特别高兴有机会第二次听蔡老师讲他的思想。前段时间蔡老师来我这里小坐，也分享了他的新书《元宇宙的本质》。这本书虽然篇幅不大，但充满着很多蔡老师的原创思想，同时还有很多对元宇宙的深入理解。
蔡恒进 蔡天琪 耿嘉伟 著 . 中信出版社 . 2022-07
今天我要专门谈一个词儿——认知坎陷。首先在谈意见之前，想先向蔡老师请教一个问题，然后我对这个问题做一些解释。认知坎陷，坎是《易经》里坎卦的坎，是低陷不平的地方，坑穴；陷是陷落的陷，这就是认知坎陷。我的问题是：认知坎陷跟20年前在全球IT领域里面讨论的锁定（lock-in）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我要提锁定？我们都是做技术出身，在过去几十年来都在IT圈里“熏陶”。IT圈在20年前提出锁定这个词，其实就是路径依赖。比如为什么最早网景公司（Netscape）的浏览器被微软浏览器打败？原因很简单，微软的浏览器是免费的，Netscape浏览器卖99美元，肯定干不过免费的。所以很长一段时间用微软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就“成功”地把网景浏览器逼退了。操作系统也是这样，比如刚开始操作系统绝不是微软一家，后来操作系统就逐渐变成微软操作系统，特别在桌面领域里面，于是就把当年IBM的OS/2干掉了。
所以在20年前，IT界就在反思一个问题，就是我们在使用软件、硬件的时候，由于用户数越来越多，导致我们对某一款产品产生了某种依赖性。在当时学界讨论的时候就用这个词——锁定效应。我们今天看到大量的IT也好，互联网也好，所谓的数字经济也好，带来的各种锁定效应是非常多的。
我想请教蔡老师，这种现象跟我们当年讨论的锁定是什么关系？或者说它是不是有一定的同质性？我个人认为这两个词可以交叉理解，这样理解认知坎陷就相对容易一些。
为什么向蔡老师提出这么一个问题？我略微阐释一下，像邓安庆老师和张俊老师说的，元宇宙最近这一年来的确是话语太多了，学者们也都说产业界热闹，学术界更热闹。这就带来一个问题，我对这种状况亦喜亦忧。
喜的是，感觉到元宇宙是一个非常棒的概念，因为它就像一个交叉路口，把各种对未来数字世界的思考都强行“坎陷”到元宇宙的概念框架中，这是一件好事。但忧的是什么呢？忧的是，我们讨论元宇宙的很多术语可能都被坎陷在传统术语系统之下。
上次蔡老师跟我聊完之后，我看了他过去的一些文章。比如去年（2021年）蔡老师发表了一篇长文，谈计算机的连接主义、符号主义、计算主义的贯通。我理解蔡老师是本着一种贯通的思想来谈元宇宙的本质。在读完他的那篇文章之后，我也感觉到，贯通谈何容易，而且还遥遥无期。就像张俊老师提的，我们现在很多人的确对底层逻辑都不是很清楚，产业界的人在阐述底层逻辑的时候又不能做到通俗易懂，所以就使得很多关心这个问题的非技术领域专家都很难对底层逻辑表达意见。
我认为今天支撑智能技术包括元宇宙、人工智能的底层逻辑依然是代数思维。我粗略把数学思维区分为几何思维和代数思维这两个方向。当然，代数或几何思维不是我们初中学过的代数和几何，它要复杂得多。但是代数思维和几何思维依然有一个非常鲜明的特征——代数思维强调计算和推演，而几何思维强调直观、强调结构、整体把握。我觉得这是两个非常大的区别。
为什么说今天的元宇宙或者智能技术还是建立在代数思维的基础上？它的深度学习、深度神经网络所仰仗的数学工具，基本上也就是属于代数学，当然我讲的是广义的代数学的范畴而不是几何学的范畴。换句话说，今天的智能技术在把握直觉直观，把握整体，把握结构方面，我个人觉得还缺乏新的数学工具，甚至是数学语言。
为什么会对这个问题感到忧虑呢？我挪用一下“图灵完备”这个词，我把它叫“计算完备”。也就是说，我们今天的智能技术建立在代数学思维上，它要想对未来世界的秩序说三道四，必须建立一个代数计算是完备的前提。代数完备是说，首先，它可以充分地策划或者表征我们的现实世界，包括想象中的未来世界；第二，它可以扩充，可以推演未知；第三，它是自足的或者是封闭的。在代数完备的体系下，我们就可以通过各种各样的逻辑推演，通过各种各样的计算来构建未来的世界。
我对这一点深表担忧。这就意味着我们今天看到的数学思想对智能技术的支撑，它的发力点依然是在计算逻辑上，那么它和直觉还是有一些区别的。所以我觉得蔡老师的雄心壮志应该还是在贯通这个层面上，在贯通实体世界和虚拟世界，贯通物质和精神、意识。但是用认知坎陷是不是能完成这个贯通？我对此多少有一点疑惑，所以也需要蔡老师进一步的解释。
“坎陷”这个概念，我看了一些文献，一个是说新儒家牟宗三先生其实早年致力于用“坎陷”的概念来贯通儒释道三家，叫良知坎陷。当然，认知坎陷、良知坎陷对坎陷的英文翻译都不一样，这里不去深究了。良知坎陷，我理解他想说的是，一种至高无上的东西跌落下来变成普通人能够把持的一个概念之后，在现实中受到检验、挑战、磨砺来阐发的一种所谓“内圣外王”的情怀。所以我理解牟宗三的认知坎陷其实是想表达东方文化的一个特质。这个特质就是刚才提到的“内圣外王”，在中方外圆这样一种君子之道来实现所谓治天下、平天下或者是佛讲的普度天下、普度众生的愿望。
“坎陷”这个词在牟宗三这里也有一个假设，假设是它必须有落差，才能坎陷，也就是说有先天的上智，先天完美的智慧，可望而不可及的形而上学的完美，还有一个现实的实践理性，那么这样才能谈到上下之间的坎陷。
为什么说坎字是《易经》里面坎卦的坎?《易经》里坎卦的坎,说的是跌落，因为坎卦是水卦。在六十四卦里面，上下卦都是坎卦叠加在一起之后就是水上加水，主卦是坎卦，客卦也是坎卦。这两个卦加在一起变成一个坎卦之后，讲迷信的说，这个坎卦是六十四卦里边的四大凶卦之一。为什么凶呢？是因为深陷泥潭。在这种情况下，消极的一面说它是凶卦，积极的一面其实也说它的水德能够得到进一步激发，之后在谨慎的情况下排除万险，进入到一种光明的境地。
在《象辞》里面有这么一首诗和中秋节也很贴切，说“一轮明月照水中，只见影儿不见踪，愚夫（愚顽之人）当财下去取，摸来摸去一场空”。在这里说的是这个坎陷一定是有上下之别，就意味着认知坎陷其实是一个“帕斯卡之赌”。“帕斯卡之赌”就是法国数学家、物理学家、思想家布莱士·帕斯卡在其著作《思想录》中表达的一种论述，即：“我不知道上帝是否存在，如果他不存在，作为无神论者没有任何好处，但是如果他存在，作为无神论者，我将有很大的坏处。所以，宁愿相信上帝存在。”
所以我觉得，认知坎陷是不是也是一个赌博？就赌我们人万般无奈下，不得已在形而上跌落到现实世界当中，去接受现实世界万般无奈的折磨和周而复始的一种束缚，加上在现实世界中的苦难？
那么我们怎么样找到一种飞升之道？过去是形而上学的上帝视角、外部视角，用蔡老师的话术叫“睡眠视角”，我们必须内生一种君子之道，这种内生的前提必须坎陷，你不坎陷、不跌落，你是不可能内生的。但是，这正是我非常担心的，这个认知坎陷会不会有暗度陈仓的东西？认知坎陷之后，会不会让更大的所谓愚昧之术、愚民之术借着坎陷的光明之道，行愚民之实？所以我才有前面提出的，坎陷跟锁定是什么关系？因为我们已经锁定了20年、30年，可以说高科技或者技术发展史就是人类的驯化史、人类的坎陷史。
未来元宇宙会怎么样我们现在还很难预料，但是我们可以回过头看过去的技术是如何坎陷人类的认知，是如何锁定甚至绑定人类的认知，借助这种技术对人的驯化又是如何滋生出来一种新的意识形态，借艺术的面目出海。
我的确对蔡老师讲元宇宙的本质这种贯通的想法深感钦佩，也非常赞赏和震撼，但同时也非常担心，坎陷跟锁定到底是什么关系？
感谢蔡老师和几位老师的分享，很有启发，谢谢。
智酷总27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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